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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瀾齋主

薄案中的“暗戀”

薄案庭審的最后一天，薄熙來爆出王立軍“暗戀”谷開來的猛料，并說兩人關系“如膠似漆”，谷對王言聽計從。《泰晤士報》把薄熙來的這一段自辯稱之為“有關三角戀、神經錯亂和家族榮譽的肥皂劇式瘋狂故事”(a manic, soap opera-style narrative of love triangles, lunacy and family honor.)。至于他為什么和盤端出這一出家庭狗血荒誕大戲，海外媒體和觀察家們的解讀千差萬別，但作為新聞報道，記者們一要準確描述薄所說的王谷之間的關系，二要翻譯關鍵的詞語。

薄案中的這個片段，由于極具新聞性而被中外媒體高度關注。追蹤報道薄案的外媒毫無例外地都發了消息，新華社也播發了中英文電訊。這則新聞還引起了一些翻譯愛好者和外國漢學家對英譯的熱議。

首當其沖的當然就是“暗戀”和“如膠似漆”這兩個中文詞匯的英譯了。最早報道這則新聞的新華社英文電訊是這樣說的：Bo Xilai tells the court that Wang Lijun was infatuated with (暗戀) Bogu Kailai and they were stuck together like white on rice (如膠似漆)。后來有港媒引用網友的話質疑這兩個漢譯英詞匯的準確性。接著新華社的英文編輯室在微博上對此作了回應，大意是說英文crush和infatuation都有“暗戀”的意思，不過后者more formal。關于“如膠似漆”的英譯，在編輯室擔任改稿的英國專家認為可用“They were together like honey and bee”，而美國專家則傾向于“They were stuck together like white on rice”，在這里“white”是指“egg white”，因為蛋清打在米飯上會緊緊包裹著每顆飯粒，很難分開。使用這個短語時一般省略egg。

新華社英文編輯是“始作俑者”，他們要搶時間，翻譯時還和外國人商量，做得很不錯了。只是他們的回應沒有提到多種譯法的可能性。比如《21英語網》后來就歸納了英美媒體對“暗戀”“如膠似漆”和“不能自拔”的不同表述。新華微博刊登一位有心的記者撰寫的《“如膠似漆”英文譯法解析》一文，也對英美媒體對這幾個詞語的不同譯法作了綜述。我認為這種對比研究很有意義。中國新聞的對外傳播，首先要讓外國讀者看得懂，而懂與不懂，除了必要的解釋，翻譯是一個重要的環節。正因為如此，新華社從在延安開播英文電訊的時候起，就一直聘請外國人擔任改稿專家。中國同事和外國專家一起磋商翻譯問題是經常的事。同理，看看駐華外國記者的相關報道也很有借鑒意義。當然，無論外國專家和外國記者，他們的文字水平和對漢語的理解也因人而異，對他們的漢譯英也要有所鑒別。

英美記者關于“暗戀”的英譯以及王谷關系的表述一覽：

An affair

A love affair

A secret love affair

A romance

An illicit relationship

Romantic feelings

Romantic flickers

A romantic link

Secretly in love

To have a crush on

To have infatuation with

關于“如膠似漆”的英譯：

Stuck together as if by glue

Like "glue and paint"

As close as glue

As close as glue and paint,

As close as "glue and lacquer"

As close as glue and paint, a Chinese euphemism for a romantic attachment

As close as glue and paint, a common Chinese saying for romantically involved couples

從上面的這個歸納中，我們可以看到英美記者并不拘泥于中文“暗戀”字面上的意思，而著眼于薄熙來所指摘的王谷之間的不正當關系。在他們筆下，此“暗戀”不同于（卡扎菲）彼“暗戀”，這從他們所寫的新聞標題可見一斑：

洛杉磯時報：As Bo Xilai's trial ends, he accuses witness of love triangle

每日電訊報：Bo Xilai trial: wife and police chief 'in love triangle'

泰晤士報：Bo Xilai’s final flourish: I caught police chief confessing his love to my wife

美聯社：China's Bo Xilai trial ends with allegations of a love triangle

獨立報：Bo Xilai corruption trial ends with politician claiming love triangle was reason for his downfall

悉尼先驅晨報：Bo Xilai tells court he was victim of love triangle

衛報：Bo Xilai reveals wife's affair with deputy as trial comes to an end

紐約時報：Dollop of romance is added to intrigue at former Chinese politician’s trial

華盛頓郵報：Bo Xilai trial ends with dramatic allegations of secret love affair

只有CNN在標題中有使用了crush一詞：Bo Xilai says former aide had crush on his wife

著名漢學家提出質疑

薄案庭審結束次日，對“暗戀”和“如膠似漆”兩詞英譯的熱議便見諸一家語言學英文網站。發動這場討論的是國際知名的漢學家、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中國語言和文學教授梅維恆(Victor Mair)。

梅教授顯然屬于觀察薄案細致入微的少數人之一。海外輿論對薄案的關注度是空前的，但真正細讀法院通過微博公布的實時庭審記錄、推敲控辯雙方精彩的對決細節以及通過薄案看中國政治的，大概也就三種人，即駐華記者、中國問題專家(China scholars)和漢學家。梅教授經常來中國作學術交流，是一個中國通，這次他的興趣在語言上。

引發討論的是梅教授撰寫的文章《中國媒體未能把握住薄案中的性能量》(China's Press Fails to Capture the Sexual Energy of the Bo Xilai Trial )。美國網絡雜志《石板》后來也刊登了這篇文章。梅教授在題目中使用了弗洛伊德的一個概念。弗洛伊德把“性能量”(sexual energy或libido)即性本能沖動看作是人的一切心理活動和行為的動力源泉。

梅教授的文章說，相比庭審最后一天中的其他細節，人們的興奮點最高的莫過于王谷之間的秘密戀情(a secret love affair)，而薄熙來描述兩人之間戀情(romance)的用語卻成了對中國新聞工作者翻譯技巧的挑戰。文章然后就引用新華社對“暗戀”和“如膠似漆”兩詞的英譯(was infatuated with和were stuck together like white on rice)。作者說，兩個詞組的英譯，特別是第二個，都不是薄熙來要說的意思。

具體地說，梅教授認為，Infatuation 和crush都沒有把“暗”的意思表示出來，這兩個英文字“太平淡，沒有表達出隱秘的潛在含義”(far too tame and don't at all emit the necessary dark undertones)。他更認為were stuck together like white on rice沒有把“性能量”的含義表達出來(doesn't adequately capture the sexual energy)。

梅教授自己最后提出了一個更加直截了當的譯法(a much more pointed translation)：According to Bo, his wife and his top security officer had an illicit affair and they couldn't keep their hands off each other. 梅教授解釋說，王谷之間是一種禁忌之戀，就是這樣的狀態：Theirs was a forbidden love, wet and sticky as such passionate flings often are. Somewhat like rice.

在參加討論并寫跟帖的20多位外國漢學家和漢語學習者中，很少人對“暗戀”的英譯發表看法，只有一人說infatuation這個譯法spot-on（準確），一位懂英語的日本讀者說，日語沒有“暗戀”，也許有日本作家寫過這種情感并用過這個詞，但也是從中文借來的。

大家的討論集中在“如膠似漆”的英譯上。有的讀者說，“如膠似漆”這個成語不一定都是貶義，也可以用來形容恩愛夫妻，薄熙來用這個詞是為了貶損（disparage）王立軍，是嘲弄的口吻(tongue-in-cheek)。關于“Like white on rice"的詞義和用法，讀者們的說法莫衷一是：

—— When you hear someone say it's like white on rice, what they mean is that the situation is as close as anything can be. In other words, you've got it covered the way rice is covered in whiteness. 顯然，這里white，不是新華社英文編輯所說的egg white.

—— 這個詞組從1930年代起才有，并被收錄在一些俚語詞典中，但沒有聽說過用來形容戀人關系。

—— 雖然在文藝作品中見過這個說法，但在媒體上沒有見過。

—— 不管怎么說，用這個說法來形容兩個人的關系很怪。

—— 也許美國南方人這么說，但這個說法還有另外的意思：死盯住你(I'm going to keep a close watch on you)。

—— 電視連續劇The Golden Girls 有一個片段里用了這個說法，就是用來形容戀人關系的。

—— （一位32歲、在不同地區居住過的美國人說）“Like white on rice”就是用來形容朋友、新戀人或主人與寵物之間的關系的。

跟帖中還有以下一些看法：

1、媒體用“like glue like paint / lacquer / varnish”很清楚，讀者容易意會，無需說明。

2、"Joined at the hip" 可以用來形容戀人之間那種形影不離的關系。

3、用"tight" 形容兩人的關系，可以說關系密切( very close to each other), 但有時有一點關系不正常或隱秘的意思，如同緋聞的讒言(sometimes with a slight touch of inappropriateness or even surreptitiousness, as with aspersions of illicit love)。

…………..

兩則“暗戀”新聞的主角，都曾神采飛揚，flamboyant（路透社用這個詞形容卡與薄），大權在握。曾幾何時，這幾位呼風喚雨的強人便轟然倒下，或遭亂槍打死，或鋃鐺入獄。讀新聞如讀史，寫罷此文，筆者不禁發出“烏衣門巷，嘆當年王謝，依舊斜陽”的感喟。

（選自《英語世界》雜志2014年第10期，編輯 Helen）